□李建峰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天上星,地下灯。有些星星,你啥时候看,它都在那个位置,孤单明灭,比如牛郎星和织女星。能和你同看牛郎星和织女星的人,在你的生命中总有独特的位置,比如我的文友俊方和红发。三十年前我们曾共度七夕夜,当时俊方在洛阳某公司做宣传工作,专事写作。我在故乡的村中小学教书。红发僻居乡村埋头苦写。

三十年前的那个七夕夜,俊方约我同去看红发。我俩先来到村小里寻他,因为他常来村小玩。学校里的几个老师,一说起他,大伙都满脸带笑,有说他说话结巴,听他说句话能急死人;有说他三十多了,娶个媳妇过不下去跑了;有说他想当作家,见啥写啥就是从没发表过……

村小里找不着,我们就去家里寻。秋夜里,远山卧如伏牛,唯余一个黑乎乎的轮廓。我和俊方过一条河,穿一个村,又上一座岭。时见村灯三四点,偶闻犬吠一两声。到了红发家里,已是初更时分。

他父母兄弟住个独院,一家五口,烧三把火。所居之处乃一高阜,距山近,离村远。要没一条黄狗守夜,住在这还真有些孤虚。一进门,就见红发正系着布围裙,吭哧——吭哧——在案板上擀面。见了我俩,他一脸惊诧,招呼我们先坐。俊方问,你这吃的是哪顿饭?红发笑笑,一个人吃饭呒时候,一天两顿,早一顿,晚一顿。我们坐在院里,看他烧火做饭,烟熏火燎的,忙活半天,终于炊香饭熟。

吃罢了饭,这才正经说话。问他,你还年轻着,咋不赶紧再找个媳妇?他笑笑,就咱这两下,手不能拿,肩不能挑,养活自己都紧张,谁能看上咱这光景?又问他,那你想媳妇不想?答言:咋不想?想也白想。

七夕夜听他讲这些,我心中隐隐作痛。可不是吗?天上银河,地下黄河。横陈在人间的,有无数条河。有的人,一下就跨过去了。有的人,一辈子也过不去那条“河”。这红发,莫不就像天河边上的牛郎?他又该去哪儿寻他的织女呢?

看他一句话说半天,我们听着也费劲,就直奔主题,问他还写东西不写?他叹一声,有空也写上几句,都是歪瓜裂枣,拿不出手,怕人笑话。俊方说,做饭的不笑烧火的,自己人怕啥,拿出来看看。红发就开了抽屉,小心拿出一沓稿纸。揭开外头包的油纸,递了过来,原来是个剧本,名叫《桃树坪》,少说也得两三万字。

俊方入门早见识广,他当时还写现代诗。我不太能看懂。俊方就一句句给我解说:“比如这句——我听见,家具开裂的声音。这是预示婚姻出现问题。”我才明白,这是隐喻。当时的我只能算是个文学青年,好附庸风雅,订了《小说选刊》《散文选刊》之类的杂志。俊方还给我寄过一套汪国真诗集——《年轻的潮》《年轻的风》。书封面上的狗尾草,直到如今还在我的脑海里摇曳。其中有首《热爱生命》一时风靡:“我不去想,是否能够成功,既然选择了远方,便只顾风雨兼程……”那时我最大的梦想,是在《豫西报》上发个文章,偷偷地给它投寄了多篇稿件,有诗也有文。

送报的乡邮员,一身绿制服,一辆永久牌自行车,远远望去,像一阵绿风,穿行在乡间小道上,很神气。每周二或周三,我在村小里听见丁零一声,就知道乡邮员来了。我就赶紧迎出去,急着翻看报纸,次次都是扫兴而返……

那个七夕夜在红发家,昏黄灯火下,我和俊方认真地看红发写的《桃树坪》,俊方看一页,递我看一页。稿子写得情节简单叙事拖沓,写到的人和事,与现实不甚合拍,像那稿纸带着一股霉味。可这毕竟是红发一两年的心血,也不好直言批评,怕伤了人家自尊。我们看完一页,红发就赶紧取了,噗噗吹上两口,仔细整理放好。最后,仍用油纸包好。看那架势,这稿子就是他的媳妇,甚至比媳妇还要金贵。那时在乡下,这样的文学青年可不少啊,他们都指望这个,将来出人头地呢。末了,我和俊方斟酌言词,很小心地谈了自己对稿件的看法。俊方拍着红发的肩膀,说:“你想看啥书,我给你寄。”

夜已深,我和俊方要走了。红发家地势高敞,又兼四周漆黑,才出了院落,抬眼就见繁星点点,银汉灿灿,俯视着人间。俊方说,如此良夜不可无诗,我们念诵些古人诗句,应个景吧。他随口吟道:“纤云弄巧,飞星传恨,银汉迢迢暗度。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……”我想起了元代诗人白朴的诗句:“问双星、有情几许。消磨不尽今古。年年此夕风流会,香暖月窗云户。听笑语。知几处。彩楼瓜果祈牛女。蛛丝暗度。似抛掷金梭,萦回锦字,织就旧时句……”红发应声接道:“迢迢牵牛星,皎皎河汉女。纤纤擢素手,札札弄机杼。终日不成章,泣涕零如雨。河汉清且浅,相去复几许?……”这人真怪呀,怎么念起诗来,一点都不结巴?

山河入眠,夜凉如水。惟这乡间文友,似疯似癫,与星月与共。他仰望着夜空,久久无言。我想,他若是天河边的牛郎,怕早已经寻到他的织女了——那就是他痴迷的文学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推荐内容